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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六章 收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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司瀅被逼得一直往後坐。

夾道窄長,兩邊墻壁把人攏在中間,很有叫天不應喊地不靈的密閉感。

“聽說你撞大運,現在成謝府表姑娘了?”

那人兩只黃眼骨碌碌盯著她,嘴裏不幹不凈:“手段了得啊,居然哄得謝大人認你當表妹,轉身還成高門貴女了。怕不是白天表兄妹,晚上親達達……鬧個不休吧?”

司瀅往後仰了仰:“你,你站住!”

黃眼兒壓根不怵,一步步迫近:“看來在謝府日子過得不錯,這臉蛋兒作養得更白嫩了……”

說著,賊手便伸了過去,被司瀅崴身避開。

黃眼兒冷哼一聲,兩道稀眉幾欲揚上天去:“裝什麽烈婦,你那些破事當老子不知道?老子不嫌棄你是個破鞋,你還敢跟老子做張做勢,真拿自己當個人物了?”

沒想到會有這出,司瀅眉頭一跳:“我是跟著謝大人來的,你最好別要妄動!”

“你當老子瞎?”聽她把謝枝山搬出來唬人,黃眼兒嘬了嘬嘴:跟你來的就一個長隨,那小子還在裏頭忙,一時半會出不來。”說著,他皺眉嘶了聲:“不過老子當著值呢,今天確實也不大方便。”

這人看著就不懷好意,司瀅掐痛手心,強迫自己看起來鎮定:“你什麽意思?”

黃眼兒目光灼灼,似乎能看穿她的顫栗:“姑娘不必這樣,我並沒有壞心,不過打從頭一回見到姑娘,就對姑娘日思夜想,總盼著能跟姑娘親近親近,嘗嘗姑娘伺候爺們的手段,享受一把皇親的樂子……”

話語齷齪,笑意也越加淫邪起來:“反正你早壞了身子,跟我樂呵樂呵也不虧什麽,管有你的美處……”

這樣的臟穢話,任哪個姑娘聽見都難以平靜。司瀅喉管發幹,罵了聲無恥。

黃眼兒索性更無恥了:“不配合,老子就把你那些破事全抖露出去,到時候你還想當表小姐?恐怕只有當窯姐兒的份!”

司瀅氣得指尖發麻,腦子亂轉之時,眸光一偏,倏地動了動。

她馬上低頭看著地面:“你想要錢?多少?”

見她這樣識相,黃眼兒得意地笑起來,不過比起眼下就談錢,他更覺得眼前這幅忍辱的模樣極為勾人:“咱們也算老相識了,不得先敘敘舊麽?這麽地,明日未時,四喜酒樓……”

拖著音,手已經再度伸將過去,然而還未觸到姑娘,肩頭先挨人拍了拍:“敢問官爺,明日末時,打算到四喜酒樓忙些什麽?”

鬼魅似的聲音鑿進耳孔,黃眼兒擰身一看,登時向後趔趄半步:“謝,謝大人?”

謝枝山眼中持有笑意,慢慢彎下腰來,重覆那句問:“敢問官爺,明日末時,你打算到四喜酒樓忙些什麽?”

黃眼兒篩糠似地哆哆嗦嗦,喉嚨更像被漿糊捏住。

謝枝山仍是笑著的,眉眼蘊蘊地讚揚他:“連我謝家的人都敢動,真是生了好大一顆牛膽。”

黃眼兒被逼得跌坐於地:“小,小人、”

聲音戛然,是謝枝山兀地用手罩到他臉上,一把將他拿在墻根,提膝就頂了兩腳。

痛嚎被蓋住,謝枝山扣住這人的肩,一腳接一腳。

司瀅在旁邊嚇得噤了聲,她是頭回見到謝枝山動粗,見他眼眸烏沈,渾身都是翻湧的陰氣,實在煞人。

時川匆匆趕來,接過在謝枝山手裏被打了個半死的無賴。

“郎君……”時川心裏直打鼓,為自己的一時馬虎,額角都沁出汗來。

“這種人留著是個禍患,處置掉。”謝枝山閉眼,抑住不停往上撞的惡氣:“先叫人把他喉嚨給燙了,這張嘴,熨平。”

時川趕忙應話,提著奄奄一息的黃眼兒離開。

勻了勻氣,等稍微平靜些了,謝枝山轉頭去看司瀅。

慘白的一張臉,微張著嘴,是怕極了的表現。

在地上滾過,墻邊磨過,衣裙皺得不成樣子,她眼眶養著一團霧氣,雙肩單薄,有如孤弦在顫。

謝枝山蹲踞下來:“嚇著了?”

是溫寧的聲線,只是人雖然不同方才的狠厲模樣,眉間卻仍存著一段戾氣。

司瀅喉嚨攢動了下:“沒……”

一個字,連拖音都是不安的,有如弱管輕絲。

她在怕他。謝枝山對這份知覺堵得慌,勉強順了順脾:“沒事了,回府罷。”

司瀅點點頭,伸手在地上墻上摸索著,想要借力站起來,可腿肚子木僵了一樣,根本不吃勁。

幾試未果,司瀅喏喏地:“表兄,我……”

難堪驟然化在尾音裏,是謝枝山上得前來,雙手穿過她的背與腿彎,把她從地上給抄了起來。

突然就騰了空,司瀅眼前發暈,原本還未成形的眼淚說話間就滾了下來,心頭不住地撲棱。

穿過夾道向南,往停馬車的地方走去。

路寬敞了,有花香跟著夜風一道跑來。

清涼的香脂味,撲鼻又不過分甜膩,是山桅子。

花香撫定人心,司瀅逐漸緩了過來。

撐起眼皮,入目一截皙白的頸,一段玉般的頜線,但這人方才那股子狠戾,像要生生把人弄死。

她先是想,謝菩薩好似也不那麽善信,接著後知後覺,發現自己完全騰空被他抱著,連肩膀都沒搭一下。

以這樣姿勢抱人,其實並不輕松。

為了不讓她掉下去,只能盡量把她的頭頸往懷裏帶。這樣一來,全身的份量都托在兩條手臂上,而離得這樣近,司瀅感覺自己都聽到了艱難的喘氣聲。

還有那隆隆的心跳,大概也是出力太過的緣故。

可是這會兒再攬……

司瀅想了想,伸出右手,正慢吞吞作出搭探狀,謝枝山一眼睇個正著。

四目接視,尷尬得緊。

“表兄……“司瀅往外挺了挺:“放我下來吧,我可以自己走了。”

離馬車也就剩個十來步的距離,謝枝山頓了頓,還是停下步子,彎腰把人放了。

衣角擦過耳朵尖,再滑過腮面,月光底下,團領上的那片暗紋好似在流動。

明明是來效力的,卻差點招了事,司瀅退開一步:“是我不好,給表兄添麻煩了……”

老實地道歉,客客氣氣,戰戰兢兢。

謝枝山眉梢起伏了下,對這份膽怵分外不喜,想她倘或不是這樣恭順,而是將骨子裏那段潑氣拿出來,罵他幾聲,撓他兩把,或是痛痛快快哭一場,他都不會這樣窩憋。

渾火穿心鉆肺,無孔不入。

“不幹你的事。”半晌憋出這麽句,謝枝山擡腳便往前走,只那步伐裏頭,多了些刻意的從容。

兩臂沒了壓迫,一身輕松,卻又莫名感覺哪裏不舒服。

失控過後,人是飄著的。

茫茫地鉆進馬車,他摸了摸發燙的前額,渾身的血好似還在不停往上撞,是一開口就要斥人的情狀。

謝枝山把手壓在膝上,闔起眼,企圖恢覆氣定神閑,料想自己今夜走得太急,該是風邪侵體,有些病氣了。

前簾動了動,是落後幾步的司瀅走了進來。

她坐去對向,因為謝枝山的沈默而心裏搖搖無主,遲疑了下:“表兄……幾時來的?”

不好說自己押在後頭跟著,謝枝山囫圇答了句:“方才。”

就兩個字,聽不出是什麽情緒,司瀅沒敢看他的臉,帕線勒住指尖,只能盯著他的團領:“表兄……習過武麽?”

聽出她在沒話找話,謝枝山睜開眼:“謝府,也曾是將門。”

司瀅幹巴巴地哦了一聲,過會兒,又遲遲地出聲:“我是看見表兄了,不想讓那人起疑,才刻意那樣問的……不是真打算跟他去什麽酒樓……”

謝枝山忽然心浮氣躁。

又怕事,又沒心沒肺,重點是酒樓麽?受了那樣大的驚嚇,險些就被脅逼,不借題發揮,不放刁訛他,居然惦記解釋這些。

郁氣結在胸臆之間,謝枝山撇開眼:“不用說這個,我知曉。”

不多時,馬車外傳來時川慎慎的稟報:“郎君,都擺置好了。”

謝枝山沒多問,只唔了聲:“回府。”

聽出聲音裏的寒峭,時川縮手縮腳地坐上車轅,示意車夫駕馬。

輪聲軋軋,走道空無一人,車裏車外,也是無聲的。

渾渾沌沌的一夜,回府之後,司瀅近乎睜眼到天明。

次日補眠,夢來夢去,一時是那黑心獄卒的獰笑,一時,又見謝枝山悶聲不吭地揍人。原本清嘉的眉眼變得濃鷙,陰翳蓋住他半幅身子,目光淬火,吞人骨髓。

躺在竹榻上,司瀅數回驚厥,把織兒擔心得不行。

到晚上她還是不大睡得著,織兒半夜醒來,見她瞪著一雙眼,便伸手在她跟前晃了晃:“姑娘,看得見我嗎?”

司瀅被逗笑,把那只手拿下來:“看得見,我沒事的,你睡吧。”

織兒枯著眉看她,好半晌嘀咕了一句什麽,轉過身去。

轉天傍晚,她鬼鬼祟祟地要出門,被司瀅給撞了個正著。

在她懷裏,司瀅找到半碗黃米並自己一只繡鞋,再聽她說原由,道是要出去收嚇。

小丫頭說老家都這麽做,很管用,還一本正經打保票:“姑娘別怕,我到各個角落喊兩聲,保管能把您的魂給喊回來!”

司瀅啞了半晌,又是感動又是好笑:“我真沒……失魂,你不用忙這個,我,我就是……”

躊躇了下,正猶豫該找個什麽借口時,卻聽織兒一拍腦門:“我知道了!姑娘是惦記丁將軍,對不對?”

司瀅愕了下。

“有心上人都這樣,一天不見就患得患失,姑娘是墜入愛河啦!”

織兒笑呵呵地,眉眼飛揚間還安慰她:“姑娘別擔心,您看最近咱們郎君忙成那樣,丁將軍肯定也不得閑,過個幾天忙抻了,一準來尋您。”

被這麽揣度,司瀅眼皮攣縮,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麽。

見狀,織兒愈發肯定了自己的推論。小丫頭是個鬼精的,怕說破心思叫主子害臊了,還體貼地找借口要避開一陣:“姑娘上小榻納納涼吧,廚房今兒煲了綠豆百合,我去端一碗來,給姑娘消暑。”

風風火火,說走就走了。

司瀅失笑不已,只得搖著扇子,躺去了竹榻上。

蕉葉碩大,被風帶出颼颼的響,落到人耳朵裏頭,光是聽著,也散了這半日的熱氣兒。

困意奔了起來,司瀅把團扇蓋到臉上,瞇了該有半刻鐘,隱約聽見些細碎聲響。低低切切,像是沙石被碾的動靜。

她把扇面往下挪了挪,微微偏首,看到一雙白底皂靴。再往上瞧,湖綢的衣面,組玉扣帶……

慢慢地,與那雙低垂的眼對了個正著,司瀅捏緊扇柄:“表兄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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